這幾年,在潮州古城文旅熱的催化下,潮州白粥也成為游客爭相嘗鮮的特色風味。每每路過網紅粥鋪,都能見到大排長龍等候就餐的“盛況”。
一碗寡淡清素的白粥,誠然難以俘獲追尋美食的味蕾。大部分吃貨路途迢迢前來吃粥,垂涎的其實是粥鋪豐盛的配菜。然而,當吃粥變成一場“宴席”,便體會不到傳統潮州白粥的本質了。
白粥少不了雜咸的陪伴。 莊園 攝
中國的粥文化源遠流長,而在潮州,吃粥同樣有著悠久歷史。北宋的吳子野(又名吳復古,號遠游,潮州前八賢之一)與好友蘇東坡談論養生之道,就十分推介白粥,說能夠推陳出新、利膈益胃。蘇東坡一經嘗試,果然粥后一覺、妙不可言。
吃粥固然有助于養生,不過,長期吃粥則并不美妙。舊時潮州人熱衷吃粥,其實是一種無可奈何的選擇。因為地少人多,糧食產量有限,不夠吃飯只能吃粥。煮粥往往憑經驗調節米和水的比例,于是便會出現一些有趣的情況:水放多了,煮得特別稀,叫“淖飲糜”;水放少了,煮得太過黏稠,叫“洰頭抱”。倘若掌握這個規律,則可通過調節粥的稀稠,來控制一段時間的糧食用度。
在經濟困難時期,平日吃粥的稀稠度,成了家庭條件優劣的標志。我母親每當回憶往事,總會說起當年吃粥的情景。家里人口多,兄弟姐妹互相謙讓,往往只能吃個半飽,明明很想多添一碗,卻再三遲疑,不敢望向飯鍋。外公趁韓江漲潮打回來加菜的魚,餐桌上也事先分配,誰吃魚頭,誰吃魚尾,誰吃魚身,誰吃魚肚,有規有矩不可造次。上門相親的小伙,談話間特別強調,他家所吃的粥都黏在飯勺上,要用力敲才會掉下來。可見當時能吃上“洰糜”,是一件十分體面的事。
吃粥是現實所迫,變著法子吃粥,是為了更好解決問題。平凡的白粥中蘊含著從容面對困境的態度和智慧。雖然無可奈何,卻不怨天尤人。地不夠就精耕,糧不足就巧用,腳踏實地經營好有限資源,創造更大效益來滿足生活。這才是傳統潮州白粥的本質。
潮州人的生活之道,當然不能只是吃粥。那個年代,設法偶爾吃一頓米飯,是對腸胃最好的調劑。這需要當家人的精打細算。我的外婆連自己名字都不會寫,但只要往米缸里瞧一眼,片刻就能拿捏出當月所剩的用度。倘若“余額”尚且足夠對付,便會滿足孩子們吃一頓飯的愿望。有時候,多預備一些番薯之類的粗糧,也能節約出吃飯的米來。
對于那個時候的孩子來說,好不容易盼來的一頓飯,簡直就是“肯德基”,也就沒有平時吃粥那么斯文了。時常聽我父親講述,頭一碗要少添點兒,目的是盡快吃完,好添第二碗。到了第二碗,便毫不客氣壓實砌高,能裝多少是多少……
現在物質生活已經相當豐富,飲食選擇應有盡有,潮州人依然離不開白粥。早餐一般都會吃粥,倘若吃夜宵,通常也會選擇吃粥。每天從清淡開始,以清淡結束,讓腸胃得到良好的調整。
白粥甚至被潮州人視為“良藥”。我剛參加工作那會兒,經常為了趕稿子錯過飯點,加上職場新手精神壓力巨大,便與胃痛交上“朋友”。由于我諱疾忌醫,祖母便給我煮粥吃。很長一段時間,三餐都是吃粥,不知不覺,我與“朋友”疏遠了。我從小到大不愛吃粥,但那段日子,我覺得粥是最適口的食物。
酒場盡興之后,吃一碗熱騰騰的白粥,更是快美無比。就著雜咸,咕嚕嚕喝上幾口,暖和了腸胃,醉意也消除三分。父親知我長期上夜班,日夜顛倒,經常勸我吃粥“壓壓火氣”。父親那一代迫不得已吃粥長大的人,非但不厭惡吃粥,更深諳吃粥的益處,這正是潮州白粥的神奇之處吧?
白粥少不了雜咸的陪伴。有人將雜咸說成白粥的“后宮佳麗”,我甚不以為然。所謂“食糜配菜脯”“食糜淋豉油”,形容的是日子過得很拮據。我倒認為,雜咸與白粥是“恩愛夫妻”,相互扶持且主次分明。家常的雜咸種類繁多,如菜脯、酸咸菜、橄欖糝、薄殼米、咸蛋、魚飯等,大體以咸味為主。潮州人稱“買菜”為“買咸”,一小碟“咸”送粥,便足以稱托白粥的清香。倘若為吃粥張羅一大桌“咸”,畫面就會很奇怪,不符合生活原理。
吃粥自然也可以豐盛一點。如今在潮州的街頭巷尾,粥鋪隨處可見,各式配菜應有盡有。隨著生活水平日益提高,光顧粥鋪已不是簡單只求一飽,而是一種口腹的調節和享受。從行業發展和社會進步的角度,吃粥變成“宴席”亦順理成章。
不過,傳統潮州白粥之所以溫暖人心,依舊是唇齒間濃濃的煙火氣息。

文字|潮州日報全媒體記者 江馬鐸
編輯|張澤慧
審核|詹樹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