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嬸

□謝岳雄

在歲月的長河中，總有一些人，像夜空中最亮的星，雖然遙遠，卻以他們獨有的光芒，照亮著我們前行的道路。對我而言，細嬸便是那顆星，她的故事，如同一曲悠揚的旋律，穿越時空的壁壘，回響在我心間，溫暖而又深刻。

細嬸，這個稱呼，對我而言，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為它承載了家族的記憶與溫情；陌生，則是因為在我成長的歲月里，與她相見的次數屈指可數。然而，正是這份稀缺的相聚，讓每一次的相遇都變得格外珍貴，如同珍藏的老酒，越品越有味。

祖母生養五男兩女，父親是長子，幺弟作為“風圍墻”自小過繼給其母舅，在澄海隆都生活。記憶中第一次見識細叔細嬸，是在上世紀70年代某個冬日。那時我還是個小學生。三十來歲的細嬸一米六個頭，不胖不瘦，眉清眼秀，雖在供銷合作社工作，外貌倒像一位和藹可親的鄉村老師。細叔臉色紅潤，身體壯實，其時是采購員。聽母親說，細叔細嬸來一趟老家不容易，那時潮汕地區交通設施落后，他們風塵仆仆從一個叫店市的地方，要花四五個鐘頭趕幾十里鄉間泥土路，過兩重渡口，穿越江東、東鳳、浮洋，才能到達我們村。細嬸非常孝敬祖母，尊重老家的幾位伯伯和妯娌，對侄子女們也關懷備至。她每次來去匆匆，挨家挨戶拜訪，并給每家每戶捎來一瓶花生油或一袋糖果之類手信。在物質奇缺的那個年代，這些禮物異常貴重，給我們平添不少喜悅。細嬸有時候也攜帶堂弟堂妹們一起來，讓我們彼此認識、一同玩樂。

1992年那個略帶寒意的秋日。父親的突然離世，像一場突如其來的風暴，席卷了我們整個家庭。在那個悲傷的時刻，細叔他們聞訊從澄海隆都趕來送別他的同胞長兄，他和細嬸的身影，成了我心中一抹溫暖的陽光。然而，命運似乎總愛捉弄人。僅僅兩年后，細叔也悄然離世，留下細嬸和正在上學的五個子女。從那以后，細嬸一人獨自面對生活的風雨，頂住了生活的重閘。也由于種種客觀原因，我家與細嬸家的聯系，就像斷了線的風箏，隨風飄散，只撒下一段段模糊的記憶在腦際盤旋。

時光荏苒，轉眼間，幾十年的光陰如白駒過隙。直到今年中秋前夕，一次偶然的機會，讓我與潮安鳳塘人邱曉生相遇。言談間，提及各自的家鄉與親人，竟意外地發現，我們之間竟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當我提到細叔細嬸的名字時，曉生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他說：“你細嬸就是我親大姑媽呀！”隨后，各自敘述我細叔細嬸（即他的大姑丈大姑媽）及其子女的歷歷往事，那份久違的親切感，將我們緊緊相連。

那一刻，我仿佛聽到了緣份的齒輪再次咬合的聲音。通過曉生，我終于再次與細嬸取得了聯系。電話那頭，細嬸的聲音依舊那么熟悉，雖然歲月在她的聲音里增添了幾分滄桑，但那份溫暖與關懷，卻絲毫未減。我們從家族的往事聊起，每一句話，每一個細節，都像是打開了一扇扇記憶的門，讓那些塵封已久的畫面，一幕幕浮現在眼前。

決定去拜訪細嬸的那一刻，我的心中充滿了期待與忐忑。畢竟，這么多年過去，一切都已物是人非。然而，當我站在細嬸面前，看到她那滿頭銀發下依然精神矍鑠的面容，聽到她那中氣十足的談吐，我知道，有些東西，是時間永遠無法改變的——比如親情，比如細嬸那份對生活的熱愛與堅韌。

細嬸的家，簡樸而溫馨。得知我坐曉生的車從潮安縣城出發時，細嬸便親自下廚煮了一鍋紅豆甜湯。當我們進門一坐定，才寒暄幾句，她已經吩咐堂弟阿海端來兩碗紅豆湯，說是要讓我先“甜甜”，寓意著我們親人的生活甜甜蜜蜜。那一刻，我仿佛又回到了童年，感受到了那份久違的家的味道。甜湯入口，暖流涌遍全身，那是細嬸給予我這個久違的侄子，最質樸也是最真摯的厚愛。

細嬸是平凡而又偉大的典型潮汕女性。她19歲便嫁入細叔家，從此，無論是風雨還是晴天，她都默默地守護著這個家，用她的智慧與勤勞，撐起了一片天。在供銷合作社賣醬油雜咸的日子，在集體飯店煮飯端菜的歲月，再到后來自己做起煙茶酒的個體戶小生意，每一步，都凝聚著她的汗水與智慧。她不僅將五個子女培養得個個有出息，還用自己的言行，塑造了優良的家風，影響著后代，讓孫子孫女們也都出類拔萃。

細嬸生肖猴，生于1944年，盡管現已年逾八旬，但她仍手腳靈活，包攬三餐料理大權，整天笑容滿面，是個樂天派。她的日常生活，幾乎是圍著廚房灶臺轉，買菜、拖地、擦窗……家務活如同一首悠揚的田園詩，每一日都遵循著固定的節奏，充溢溫情與活力。

我盛贊細嬸養生有方，說她根本不像七老八十的人，他微笑道：“其實我一生比較樂觀，能吃能睡能做（事），能說能笑心態好。”這句話，不僅是她對自己養生經驗的總結，更是她對于生活的態度。在細嬸的世界里，每一天都是新的開始，每一天都充滿了希望與美好。

在細嬸的身上，我看到了中國傳統女性的堅韌與智慧，也感受到了家的力量。她用自己的行動詮釋了什么是責任，什么是愛。即使在最艱難的日子里，她也從未放棄過對美好生活的追求，用一雙勤勞的手，編織著屬于這個家的幸福。

老母親在世時，常常跟我提起細嬸，說她心地善良是個難得的好人，從未看輕過我們家。那些話語，如今想來，依舊溫暖人心。我想，這大概就是親情的力量吧，它讓我們在彼此的生命中留下痕跡，即使相隔千里，那顆心也始終緊緊相連。

此次拜訪，讓我更加深刻地理解了“家”的含義。家，不僅僅是一個居住的地方，更是心靈的歸宿，無論走到哪里，都能感受到的溫暖與牽掛。細嬸，作為這個大家庭中的一員，用她的仁厚，書寫了一段段關于愛、關于堅持、關于希望的故事。這些故事，將成為我們家族歷史中，最寶貴的精神財富。

如今，當我再次仰望星空，心中多了一份感激。感激命運，讓我有幸遇到細嬸這樣一位優秀前輩，她讓我的人生世界變得更加敞亮。細嬸的故事，細嬸的愛，都將是我心中永遠的光，照亮我前行的路。

細嬸，愿您晚年幸福，健康長壽。在未來的日子里，我會帶著您的教誨與期望，讓這份家族的溫情，延續到下一代，再下一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