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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州口語和韓愈詩文（下）

□?曾楚楠

七、收拾

韓愈《送高閑上人序》年代無考。據(jù)贊寧《高僧傳》卷三十四云：高閑，烏程人，“克精講貫，宣宗重興佛法，召入對御前草圣，遂賜紫衣。閑常好將霅川白纻書真草之蹤，與人為學(xué)法焉。”宣宗(李忱)即位距韓愈卒已22年，韓愈《序》“當(dāng)寫于穆宗長慶中的晚年。雖云送人，卻是借高閑學(xué)書法發(fā)泄對當(dāng)時由皇帝到大臣崇尚佛老的激憤之情。”（張清華《韓愈詩文評注》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1.8.）韓文曰：

今閑師浮屠氏……是其為心，必泊然無所起，其于世，必淡然無所嗜，泊與淡相遭，頹墮委靡，潰敗不可收拾。則其于書得無象之然乎！

（韓《序》之前段謂：“往時張旭善草書，不治他伎：喜怒、窘窮、憂悲、愉佚、怨恨、思慕、酣醉。無聊不平，有動于心，必于草書焉發(fā)之……今閑之于草書，有旭之心哉？不得其心而逐其跡，未見其能旭也。”此言“則其于書得無象之然乎！”［意為：能不能夠?qū)W得和張旭一樣呢？結(jié)論顯然是“不能。”］）

“收拾”之詞，其義項有“整理、整頓”的意思。《后漢書·徐防傳》：“收拾缺遺，建立明經(jīng)。”《北史·高車傳》：“蠕蠕、社崘破敗之后，收拾部落，轉(zhuǎn)徙廣漢之北。”潮州民間故事鬼怪說：“待我三更三點(半夜)來收拾你。”口語曰：“行李收拾好了。”等等，均本此義。

八、頦

韓愈《記夢》詩作于元和二年(807)。據(jù)唐·李翱《韓公行狀》：“改江陵曹軍（法曹參軍的簡稱），入為權(quán)知國子博士。宰相（鄭絪）有愛公文者，將以文學(xué)職處公。有爭先者，構(gòu)公語以非之。公恐及難，遂求分司東都。權(quán)知三年，改真博士。入省，為分司都官員外郎。”《記夢》詩作于“宰相有愛公文者，將以文學(xué)職處公”的時刻，該詩以開句云“夜夢神官與我言”，結(jié)句云“我能屈曲自世間，安能從女（汝）巢神山。”（《史記》云：“海上有三神山。”）末句謂“不能隨人俯仰”，充滿“鄙夷不屑”之意。中有句云：“石壇坡陀可坐臥，我手承頦肘拄座。”（意為：“石制的臺或墩［古代祭祀天地、帝王、遠(yuǎn)祖或舉行朝會、盟誓及拜將的場所，多用土石等筑成。］山坡傾斜可供坐臥，以一手支頤，一手拄地而坐，一付傲慢箕踞之態(tài)。”）

“頦”是下巴和腮幫子。唐·鄭棨《開天傳信記》：“文樹髭生頷下，貌類猿猴，上令黃幡綽嘲之……幡綽許而進(jìn)嘲曰：‘可憐好文樹，髭須共頦頤別住，文樹面孔不似猢猻，猿猻面孔強(qiáng)似文樹’。”唐·柳宗元《游黃溪記》：“石皆巍然，臨峻流，若頦頷斷齶。”潮州口語曰“下頦”，顯系從韓詩“我手承頦”承接過來。如言：“伊個下頦????（他的下巴飽滿。按：??［潮音讀（毛歐1），意為飽滿，就像給肉覆蓋一樣。］）歇后語：“下頦生瘤——堵著。”等等。

九、谽呀（谺）

韓愈作《陸渾山火一首和皇甫湜用其韻》（簡稱《陸渾山火》詩）于元和二年（807）“遂求分司東都（洛陽）之時。據(jù)《新唐書·皇甫湜傳》：“湜，字持正，睦州新安人。擢進(jìn)士第，為陸渾（縣）尉。仕至工部郎中。”沈欽韓〔韓集注〕曰：“皇甫之（詩）作，蓋其寓意也。火以喻權(quán)幸勢方薰灼，炎官熱屬則指附和之人。牛（僧孺）、李（宗閔）等以直言被黜，猶黑螭之遭焚。終以申雪幽枉，屬望九重。其詞詭怪，其旨深淳矣。”《韓集》陳沆［注］曰：“昌黎言必由衷，何苦為此等不情無謂之詞，以自耗其精思乎？（以下有一段“藩鎮(zhèn)跋扈”之描述，略去）……此事蓋昌黎所深痛，而又不忍顯言以傷國體、長驕鎮(zhèn)，故借詞以寄其哀……皆瘦詞寄托，以避毀謗。故末（句）云‘雖欲悔舌不可捫。’”

《陸渾山火》詩有句曰：“池波風(fēng)肉陵屯，谽呀巨壑頗黎盆。”（?王元啟《韓集注》曰：“如池而波風(fēng)，肉如陵之屯聚。”顧嗣立《韓集注》曰：“公此句似從《左傳》‘有酒如澠（池），有肉如陵’二句脫化出來。”下句“谽呀”系從《史記》司馬相如《上林賦》：“谽呀豁閜”（郭璞［注］：“皆山谷之形容也。”）之句而來。頗黎：指狀如水晶的寶石。《太平御覽》卷808引漢·東方朔《十洲記》：“昆侖山上有紅碧頗黎宮，名“七寶堂”是也。”（下句意為：高低不平的巨大山谷就像用寶石裝飾過的大盆一樣。）

“谽呀”亦作“谷今呀”、“谽谺”、“谷今谺”。《漢書·司馬相如傳下》：“巖巖深山之谾谾兮，通谷谷害乎谷今谺。”意思是：山谷空曠、山石險夋貌。唐·獨(dú)孤及《招北客文》：“其北則有劍山巉巉，天鑿之門，二壁谽谺，高岸嶙峋。”潮州口語“谽谺”讀［憾蝦1］，也本此義，特指“表面凹凸不平”。如言：“這木地板經(jīng)水一浸，有點谽谺。”（這木地板經(jīng)水一浸，表面有點高低不平。）……等等。

十、犖確

韓愈《山石》詩作于唐德宗貞元十七年（801），時在京師任四門博士。明·瞿佑《歸田詩話》曰：“元遺山（結(jié)）《論詩三十首》內(nèi)一首云：‘有情芍藥含春淚，無力薔薇臥晚枝。拈出退之《山石》句，始知渠是女郎詩：’初不曉所謂。后見《詩文自警》一編，謂‘有情芍藥含春淚，無力薔薇臥晚枝’,此秦少游（觀）《春雨》詩也，非不工巧，然以退之《山石》句觀之，渠乃女郎詩也。”清·方東樹曰：“（《山石》詩）不事雕琢，自見精彩，真大家手筆。”該詩好評如潮……

《山石》詩首句曰：

山石犖確行徑微，黃昏到寺蝙蝠飛。

又，韓愈、孟郊《納涼聯(lián)句》：“炎湖度氛氳，熱石行犖硞。”王伯大［音釋］：“硞音確。”

“犖確”一詞,亦作“犖硞”、“犖嶨”,“犖確”音luò?kè(潮音讀[洛酷4］。義為“怪石嶙峋貌”。宋·蘇轍《墨竹賦》：“山石犖埆，荊棘生之。”清·段松岑《靈巖神寶寺訪碑》：“犖嶨復(fù)犖嶨，驀山履絕壑。”潮州口語從“怪石嶙峋”、“山石險惡”引申為“事物出毛病”義，如言：“食老真無用，身體塊塊‘洛酷4’。”（年紀(jì)大了，身體每個部份都出現(xiàn)毛病）；“這部機(jī)器購置久年，經(jīng)常‘洛酷4’。”（這部機(jī)器已購置多年,經(jīng)常出毛病）等等。

十一、姹（嬤）

《縣齋有懷》系韓愈于唐德宗貞元十九年因上《御史臺上論天旱人饑狀》，“專政惡之”，貶連州陽山縣令時在縣齋作。平仄韻五言排律，镕裁甚工。顧嗣立曰：“公詩句句有來歷，而能務(wù)去陳言者，全在于反用……解得此秘，則腐朽化為神奇矣。”該詩中有句曰：

閑愛老農(nóng)愚，歸弄小女姹。

東漢·許慎《說文·女部》：“姹，少女也。”姹（潮音讀［渣］）女，特指美女。《后漢書·五行志一》：“河間姹女工數(shù)錢，以錢為室金為堂。”又有“嬌美，艷麗”之義，除韓愈《縣齋·有懷》有“歸弄小女姹”之句外，宋·潘元質(zhì)《倦尋花》詞曰：“樹色沉沉，春盡燕嬌鶯姹。”清·陳維崧《菩薩蠻》詞云：“年時斗酒紅欄下，一叢姹紫真如畫。”梁啟超《澳亞歸舟雜興》說：“姹女不知家國恨，更彈漢曲入胡琴”……等。

潮州口語稱妓女為“?嬤”，“?”音同“渣”，實寓“人間渣滓”之意。潮陽話則稱婦女為“?嬤”，“?”字應(yīng)改為“姹”。（有美女之義）故尊稱女性為“姹嬤”。

……

?韓愈詩文與潮州口語的關(guān)系，是“韓學(xué)”研究領(lǐng)域的重要課題之一。以上掛一漏萬，且為不妥之處，謹(jǐn)俟識者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