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介襟期秋水清 羞為羅趙竊時名

——張中陽與他的大夫第

□?陳賢武

盛名齊雁塔，小割試牛刀

張中陽（1769－1846），字旭初，清代海陽縣江東都元巷（今屬潮安江東鎮）人。很小的時候就痛失父親，跟隨母親和兩個哥哥到潮州城里謀生，一家四口租賃在大卞厝巷。相傳張母是靠收“冥紙灰”為生，含辛茹苦將孩子撫養成人。為報答母親恩情，張中陽勵志力學，20歲左右即在童子試中秀才，入府學為附生。27歲登乾隆六十年（1795）乙卯恩科第十八名舉人。是榜錄取71人，潮州府得中17人，解元邱作霖為大埔人，其中海陽除張外，尚有中二名鄒蘭琦、蘇紹元、郭連城、謝夢春（嘉慶六年進士）、唐春華等6人。但之后考運有點蹭蹬，兜兜轉轉才于嘉慶十三年（1808）成進士，得中那年已40歲。相關史料記載，張中陽之母“有孟母之風”。相傳當年張中陽再度赴京應考，啟程之日，家中母雞忽然像公雞般啼叫起來，人們都道這是不祥之兆，令已四次落第的張中陽情緒十分低落。張母見狀鼓勵說：“雞母啼出雞翁聲，我仔在京中頭名。”張中陽聽后信心倍增，果然得中進士。

張中陽在會試落第后，已得到吏部揀選知縣資格。見清嘉慶二年海陽縣“恭祝大儲封太學拱翁黃老先生八秩開一榮壽”金漆木雕十扇大壽屏中祝賀名單（廣東崇正2021秋拍拍品?lot1565）。所謂棟選，凡舉人參加會試而不中者，可銓補知縣。

善政西南遠，明刑旦夕勞

中進士后，以知縣錄用，至嘉慶二十二年（1817）十二月才在吏部掣簽掣得貴州思州青溪知縣缺額，并翌年正月同其他官員一起得到嘉慶皇帝的引見。在此期間，曾主講揭陽榕江書院，友人鄭昌時《韓江聞見錄》記載他曾于嘉慶十七年前往拜訪。

先后歷任貴州的銅仁、畢節（嘉慶二十五年）、興義（道光二年九月）、婺川（道光九年，今務川縣）等縣事，廉潔奉公，勤政為民，政績卓著，頗得民心。在興義，道光四年（1824）建城東先農壇、社稷壇，修城隍廟、學宮，六年勸紳士并自掏俸祿共捐谷三千石，建義倉六間于縣城內存儲。道光五年副貢、當地人張國華在《興義縣竹枝詞》中歌頌道：“壤接滇鄉并粵鄉，碧山青對讀書堂。旭初（張明府中陽）念切生民計，課學興農建義倉。”十年升黃平州（州治在今貴州黃平縣）知州。

公余常靜坐，老至更忘名

十一年，以考評優秀，升至京師任刑部督捕司主事，加一級，轉安徽司。十六年（1836）以奉直大夫（五品）、年六十八歲致仕。他擅長醫術，精神矍鑠，步履輕松，僚友來寓所餞別門庭若市，人比之“二疏”（指漢宣帝時名臣疏廣與侄疏受，同時以年老致仕，時人賢之。歸日，送者車數百輛。）。同年、時任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充文淵閣直閣事陳官俊賦詩贈行：

舊結芝蘭契，同門君最豪。盛名齊雁塔，小割試牛刀。善政西南遠，明刑旦夕勞。年來多道氣，兼祝百齡高。

良醫功比相，榮衛久分明。忠孝心無愧，岐黃術又精。公余常靜坐，老至更忘名。近遂山林興，神仙羨地行。

對張的“年來多道氣（超凡脫俗的氣質）”“神仙羨地行（喻高壽而隱逸閑適）”之功遂身退，表達了羨慕與贊嘆。

按：光緒《海陽縣志·列傳九》說他“年七十致仕”。考《清代官員履歷檔案全編》（1997年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影印本）記載他嘉慶二十二年授青溪知縣時“年四十九歲”，倒推生年是1769年。《清代縉紳錄集成》（2008年大象出版社影印本）記載十六年夏他尚在刑部任職，秋，其缺已由嘉慶二十四年進士、湖北黃岡人胡美彥所替代。則張中陽致仕時為68歲，而非70歲。

重來謁俎豆，無愧游齋廊

張中陽家鄉江東四面濱水，堤壩常崩潰，他致仕回來后，力倡修筑，做了不少好事，為世人所稱頌。“年七十八卒于家”。（光緒《海陽縣志》）

他中舉之后，于郡城北馬路大卞厝巷20號購得房屋供奉母親，今老屋仍存有木匾，上面刻著“文魁”兩個大字，上款為“監臨都察院左都御史兼署兩廣總督印務、廣東等處地方提督軍務兼理糧餉朱”，下款為“乾隆六十年歲次乙卯恩科中式第十八名舉人張中陽”。是時任兩廣總督朱珪為他立的牌匾。后來，他在朝廷為官，于道光十二年（1832）在潮州舊居前向周家購買位于北馬路青亭巷24號的舊屋一座，重建一座四進（因寬度限制，西面少了一條火巷）的“大夫第”，坐北向南，占地面積1199平方米，宅前石鼓一對，左右從厝在前天井有過水廳銜接，后有通面闊的后包房，是一座各單體要素齊備，布局完整的典型清代復合型宅邸院落。可惜前天井兩廡和過水廳已被改建過。在木雕裝飾上，螭龍的形象大量出現在矩形載路之外，在此之前木雕裝飾題材，在明代主要是如意云紋和楚花，到清康熙時期的東府埕儒林第已出現個別螭龍花坯，而在這里，大木構架上已大量應用。螭是古代神話傳說中的一種龍，寓意美好、吉祥、招財，也寓意男女的感情。由此可推測，螭龍形象在潮州宅邸、祠廟的廣泛應用當在嘉慶、道光時期，到清后期及民國才演化成螭龍方屈、螭龍圓屈等大木構架。[詳見公眾號“物非物”：“圖說潮州傳統建筑（則例十五、青亭巷大夫第）”]原門口立有旗桿，內懸掛“進士”“圣旨”等木匾數方及畫像，后廳則設置著精致的神龕，用于祭祀先祖，可惜這些都在浩劫中被毀。2013年列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20號為書齋——湖西別墅，占地約185平方米，二進院落。硬山頂灰瓦屋面，夯土抹灰墻，有木雕等裝飾，是潮州宅第典型建筑的風格。清末為張氏后人售與他人。2018年列入市歷史建筑名錄。門口近年被“微更新”涂“美麗”了！大卞厝巷老屋依然保留，用于紀念母親、激勵后世。于是，新宅因地基比祖屋高，俗稱“危（高的意思）張”，老屋相應稱為“矮張”。

他的“進士”牌匾今則按舊族譜記載，分別重立于江東元巷村及普寧市燎原泥溝鄉（傳說他曾在那里任過教職）的張氏宗祠中，上款“經筵講官、太子太傅、文華殿大學士、世襲騎都尉加三級董誥，經筵講官、吏部尚書兼管順天府府尹事務加三級鄒炳泰，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文淵閣直閣事加三級秀寧，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加三級顧德慶為”，下款“嘉慶戊辰科會試中式二百二十名進士張中陽立”。

他除擅長醫術外，還精通書法，友人鄭昌時《百懷人》有詩譽之：“耿介襟期秋水清，羞為羅趙竊時名。懷間探得通神筆，擬軼（超過）鐘王繼伯英。”有些典故要解釋一下。唐·孫過庭《書譜》卷首即論書家“四賢”：“夫自古之善書者，漢魏有鐘、張之絕，晉末有二王之妙。”鐘繇專攻楷書，有“小楷鼻祖”之稱；張芝（字伯英）精通草體，譽為“草書之祖”；“書圣”王羲之兼而有之，王獻之則學其父，發展其書法藝術。羅趙，據漢代趙岐《三輔決錄》記載，東漢時與張芝齊名書法家有崔子玉、杜伯直、羅渾、趙襲，每當別人夸獎張芝時，常答：“上比崔杜不足，下方羅趙有余。”后人據此引申出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這句成語。張中陽今書跡少見，現存潮州市博物館的清道光二十年（1840）《重修潮州府學文廟碑記》石刻，?231×93cm，由惠潮嘉道王貽桂撰文，張中陽書丹，翰林院檢討邱建猷（大埔人）篆額。正文楷書豎排，21行，字體氣韻淡雅清潤，點畫遒勁內斂。嘗鼎一臠，可窺書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