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堵著菜園
□?李英群
潮州人嘴刁,一個個都是美食家,敢吃、會吃,吃出一個世界美食之都。
潮人的祖先來自中原河洛,都是當地名門望族,不是王侯將相后代,就是鴻儒巨賈門第。他們見證過滔滔大河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深知是非成敗轉頭空,于是笑對秋月春風。看不慣那些打打殺殺,爭王稱霸的把戲,厭倦那些你方唱罷我登場的表演。就在東晉八王之亂那時,舉族通遷,衣冠南渡。
南渡為何,當然不是為了創業,是逃難,是保命,美其名也可說是珍惜性命!
逃難就是為了生活。這些人滿腹詩書,洞明世事,明白人生就是人的生活,生活就是二個字:食、色。找個好地方休養生殖,安居樂業,才是人生應有的追求。
一步步,一代代,我們的前輩終于來到潮州這片土地。這里北有斜陳的蓮花山脈,南有浩瀚無邊的大海,中有平原沃土,河流湖泊。四季日照充足,雨水充沛,沒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放眼惟余莽莽的冬季,宜耕宜居,于是定居下來。
他們帶來中原的農耕文化,也帶來精致的廚藝。他們的宗旨是“刻苦作、快活食。”這不是掛在墻上的座右銘,是掛在口頭的生活信條,是刻在骨子里的人生態度。他們說到做到,在耕地上“作田如繡花”,在飲食上精致賽皇家。快活食,就是不單要吃飽,更追求吃得巧!
這片土地有供他們追求巧的條件。北山有山珍,南海有海味,江湖有河鮮,平原四季有各式果蔬、食材豐富品種齊全。
潮州菜名滿天下,外來食客留下多少題詞和詩文,我不引述了。只說一直追求快活食的潮人舌尖的追求所構成的潮菜特色,我以為追求鮮,原汁原味是最大特色之一。
且不說入嘴前二分鐘還在水里生蹦活跳的魚生蝦生是如何個鮮活,就說牛肉火鍋那些肉片,下鍋前還見到肌肉的脈跳!這一點都不夸張。我就聽到外來客人吃火鍋時,挾起內片驚奇地說:你看,鮮到會跳!(這后四個字是他剛學的潮州方言)。
吃魚吃肉要鮮活的,這各地皆然,無須驚怪。令人驚異的是潮人吃青菜,追求新鮮竟達到極致的地步!
為了滿足顧客對新鮮蔬菜的要求。催生出一個蔚為壯觀的地攤早市。
讓我們回到潮州府城來吧。
每天早晨,晨曦初現,古城半明半暗,市民半睡半醒之時,濱江長廊散落著伸腰踢腿、散步聊天的晨練市民。吾友、畫家鄭鵬是其中的一人。他每天早上六時前必到濱江長廊去活動,常常會給我帶來新鮮的市井見聞。他說,這時候,在韓江東岸,會有一輛輛單車、摩托車馱著青菜,沐著晨光,穿過韓江大橋、金山大橋駛來,從廣濟門和竹木門進入市內,在上東平路街邊擺地攤。這都是市郊的農民自產的菜蔬,量很少,卻鮮騎。賣菜者如果量多,成批,必不鮮嫩。農民自產,常常是四五把菜,幾個茄子,甚至一個金瓜仔,三個玉米棒,很受市民歡迎,不搶先下手,就被別人買走。鄭鵬有兩三個熟的菜農,往往得事先約定為自己留什么菜。這個早市,按約定七點收攤,但往往六時半,所有青菜就被一掃而光。
晨練完畢的市民,帶著心適的青菜,散入城區小巷,到處可聞菜香。這些菜,市民一般是供午、晚餐食用的,但也有例外,有人禁不住誘惑,早餐雖是食糜,也要炒一二盤鮮鮮嫩嫩青菜來過癮。
我的老鄰居朵姐就是這種人。
朵姐是個開朗的人,她的廚房窗外就是小巷,與我住家隔鄰,我可以站在窗外看她炒菜。每天早晨,她丈夫晨練買菜歸來,她會立即炒一小盤配早糜。她說自己少食肉,三頓就對死盤青菜,她邊炒邊跟我說話。她說:你看你看,撮菜落鼎,還在春枝發葉!她說方言,對死意為瞪緊、認準;春,是伸,即生長之意。太生動了,青菜落鼎,還在生長,新鮮到什么程度。有次,她冒出一經典名言,說府城人真好口福,廚房堵著菜園,哇父,這是詩的語言啊,不禁想起杜甫那句“夜雨剪春韭”,也是廚房堵著菜園!朵姐的感受比老杜深。
上世紀70年代末,首次上京,在朋友的宿舍樓走廊,見到堆積如山的大白菜,問其故,朋友說:這是北京人各家各戶一冬的菜蔬,每戶都是幾百斤。
對此,不禁感恩老天爺對潮州人的厚愛!
憑著大自然的厚贈,潮州人用自己的舌尖,為天下人貢獻了一個世界美食之都。
編輯|張澤慧
審核|詹樹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