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月色如水,銀輝灑落在故鄉的青石小巷。微風輕拂,帶著春夜的涼爽。倚坐在斑駁的門檻上,抬頭忽然瞄見掛在墻上那把陪伴父親多年的樂器——冇弦,我油然想起那空靈悠揚的潮州音樂旋律,想起那段溫馨而難忘的鄉居生活。
父親是個地地道道的鄉下農民,但他的一生都與冇弦緊密相連。小時候,我常常看到父親農閑時,端坐在那張破舊的竹椅上,將冇弦椰殼琴筒置于左腿上(有時是夾在兩腿中間),左手持琴五指按弦,右手執馬尾弓夾于兩弦間拉奏,一張一弛,樂聲便抑揚頓挫彌漫整個屋子。那時的我,總是好奇地湊上前去,想要一探究竟。父親總是笑著摸摸我的頭,說:“等你長大了,就教你鋸冇弦。”
冇弦也叫嗡弦,規范的樂器名應該叫椰胡。潮州話的“鋸冇弦”其實就是拉椰胡。別小覷這把看似普通的冇弦,在父親的手中卻煥發出了不一樣的光彩。它的音箱是用海南椰子殼做成的,弦桿上裝飾著貝殼,弦碼則是由蚌殼制成。每當父親拉起它,那獨特的音色便如同海浪般涌動,仿佛帶著我一起穿越,回到那片遼闊的原野。
我記得父親平時最喜歡自娛自樂的曲目除了《平沙落雁》《出水蓮》《素閣》《寒鴉戲水》《將軍令》《柳青娘》《拾杯酒》《大八板》外,還有《春月明》《昭君怨》《哭皇天》《拋網捕魚》等傳統潮州音樂,紅色經典作品《珊瑚頌》隨想曲、阿炳的《二泉映月》也是他的至愛。這些樂曲旋律優美,音韻蕩漾,扣人心扉。那時對于不懂音樂的我,只覺得父親親手制作的冇弦很漂亮,奏出的聲音美輪美奐如天籟之音,令我百聽不厭。
父親說,潮州音樂中稱為“冇弦”的椰胡,又稱小胡,形似板胡,音色渾厚,地方風味濃郁,通常用以合奏或伴奏,是黎族、漢族弓拉弦鳴樂器,流行于海南、福建、廣東一帶。音箱用椰子殼制作,面蒙薄桐木板,背開5個出音孔,用小貝殼(或竹)做弦碼。他還說,音樂沒有貴賤之分。冇弦是貧苦大眾的朋友,也是高雅音樂的靈魂。無論是在田間地頭,還是在書齋雅室,都能發揮出它獨特的音樂魅力。有錢人可以用高貴的螺殼來裝飾它,而農民兄弟也可以用“簡裝”的椰殼來抒發內心的情感。
隨著歲月的流逝,我也逐漸長大。讀大二時我開始學習“鋸冇弦”,從生疏到熟練,每一個進步都離不開父親的悉心教導。父親總是耐心地糾正我拉弦的錯誤,告訴我如何掌握節奏和力度。他說:“鋸弦不僅僅是對樂器操作技巧的掌握,更應該是對每一首樂曲的理解和感悟。”
在父親的影響下,我漸漸愛上了潮州音樂。每當心情低落時,我便會拿起那把冇弦,輕輕撩撥,讓樂聲撫慰我的心靈。冇弦仿佛成了我的知己,它懂得我的喜怒哀樂,也陪伴我見證了前進路上的許多風雨彩虹。
然而,歲月不饒人。父親終究抵擋不住時間的侵蝕,1992年春夏之交他病倒了。在病榻上,他依然念念不忘那把陪伴他多年的冇弦。我幾番發現他眼角閃爍著期待的光芒,想要再次拿起那把冇弦,奏響他那熟悉的潮樂旋律。
在父親生命的最后時刻,我拿起那把冇弦,坐在他的床邊,輕輕地撥動琴弦,讓《寒鴉戲水》《出水蓮》等潮州音樂裊裊之音在房間里回蕩。聽著,聽著,父親的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他仿佛又回到了自己以前農閑自娛自樂的時刻……
如今,父親已經離開我多年,但他那把冇弦依然陪伴在我的身邊。每當我拿起它,我都會想起父親那慈祥的笑容和深沉的眼神。
在這個喧囂的世界里,冇弦拉響的樂聲仿佛是一股清流,它洗滌著我的心靈,讓我感受到溫暖和寧靜。我會繼承父親的遺志,走好人生每一步,用它“鋸”出華麗的樂章。
父親的冇弦,是一把充滿故事和情感的樂器,它將永遠陪伴著我,成為永恒的記憶。
作者 |?謝岳雄
編輯 | 翁純
審核 | 詹樹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