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園豈是子孫計 青紫今為里巷夸
——潮州城試館述略兼以丁氏試館為中心
□?陳賢武
明清科舉時代,一個普通讀書人想要入仕做官,一般來說,需要經歷三重考試,即鄉試、會試、殿試。通過鄉試的稱舉人,通過會試的是貢士,唯有殿試以后才能成為進士,進而入朝為官。但實際上,在這三級正式的科舉考試前,還有一場科舉預試,即童子試。童試古已有之,參與者一般為兒童,如唐宋之童子科,但非嚴格意義上的科舉考試的范疇。明清兩代的童子試,才是真正的科舉考試之“初試”。明代推行“科舉必由學校”的政策,士子必須在獲得生員資格后方能獲得參加正式科舉考試的機會,童試亦由此而生,三年兩考。清沿明制,并進一步完善。“這是讀書人考試的第一步。凡應考者,都稱文童,俗名就叫作童生,進了秀才之后,便稱為文生,永遠不進秀才,永遠稱文童(以區別于應武科的武童生),考到七八十歲的人,各縣中都往往有之,然也仍然得稱文童,所以從前有一副對聯曰:‘行年七十尚稱童,可云壽考;到老五經猶未熟,不愧書生。’”(《齊如山回憶錄》,2020年浙江古籍出版社。)史上最高齡的童生是廣東三水縣之陸云從,百歲方考中秀才。清道光五年(1825)應廣東鄉試時,已102歲,得欽賜舉人,欽賜國子監司業銜。(《道光乙酉科各省鄉試齒錄》)
丁氏考試會館。
作為科舉預試,童子試并非“一考定終身”,要經過十四次考試,對比報考人數和錄取率,其千軍萬馬走獨木橋的難度比今日的國考不可同日而語,以清道光三十年(1850)為例,全國大約有200萬考生參加縣試,其中只有3萬人能夠取得生員資格。據饒宗頤總纂《潮州志·戶口志》記載,清嘉慶二十三年(1818)潮州府總人口1405180人,府縣共錄取生員154人,比率1/9124。
《齊如山回憶錄》:“考秀才名曰小考,在各府考試,主考者名曰學政,各省亦用翰林,如直隸省則必用侍郎階級之人。小考共分三個階級:一是縣考,由本縣主持;二是府考,由知府主持;三是院考,由前邊所談學政主持。縣考府考,又都各考五次。”一般縣試在每年二月,府試在當年四月,通過者可參加院試;院試在府城考試,考兩場正式——正試、覆試,兩場形式考——招覆、總履,目的在于確認此前參加考試的是本人、沒有頂替。最后,學政在自己住宿的衙門中召集合格者,稱為“發落”。教官全部身著朝服參加,合格者第一次穿上標示生員資格的正裝:藍底黑邊的“藍衫”,頭上戴著雀頂,逐一拜見學政,學政賜予其稱作“金花”的帽飾。新生員跪謝學政恩典,學政站著答禮并撫慰激勵考生。因學政別稱為提督學院,故稱“院試”;因曾稱提學道,故又稱“道試”。院試仍以府為單位,學政必須親臨各府,考試該府錄取的所屬州縣之童生,故每省各府童生院試的時間均不同。潮州府的試院設在今市區與上東平路交界處的衛星路,舊稱察院衙街、考院衙,光緒《海陽縣志·建置略二》:“試院,在城東隅。舊巡按行署,明成化間建,后改為試院。”通過考試者脫離童生,成為生員,俗稱“秀才”,按成績分別送入府、縣學宮學習,稱“入學”,也叫“入泮”,受教官的月課與考校,成績最好稱廩生,公家還按月發給糧食。此為童生試的最高階段考試。如考生在縣、府、院三試均名列第一(稱“案首”),稱為“小三元”。俗諺有“秀才無假,把戲無真”“把戲是假,腳手是猛”,可見人們在心目中對秀才學問之認可。
一旦成為秀才,在社會生活中會受到來自四里八鄉的尊崇。用明末思想家顧炎武的話來說,“免于編氓之役,不受侵于里胥;齒于衣冠,得于禮見官長,而無笞捶之辱。故今之愿為生員者,非必其慕功名也,保身家而已。”(《生員論上》)這些政策還會惠及全家,如清朝明文規定:“凡生員之家,一應保甲大小差徭概行永免。”(光緒《黎平府志》卷五)有興趣的讀者,可參閱《明史》《清史稿》“選舉志”,商衍鎏《清代科舉考試述錄》,王道成《科舉史話》,劉海峰、李兵《中國科舉史》,(日)宮崎市定著、馬云超譯《科舉史》等。
童試對報名條件遵循五項基本原則“出身清白、本籍報考、無匿喪之舉、無槍替之弊、有保結之人”,因此各地參加童試的考生數量龐大,其中“南方州縣應試童生,常二三千人。”(清·嚴如熤《三省山內邊防論三安流民》)而縣試、府試均分五場(府試后或為三場),每天考一場;院試考四場,每場一天。
到明崇禎七年(1634),潮州府是“一府管十一縣”:海陽、潮陽、揭陽、程鄉、饒平、惠來、大埔、澄海、普寧、平遠、鎮平。清雍正十一年(1733)置嘉應州,程鄉、平遠、鎮平三縣屬之,潮州府領縣八。乾隆三年(1738)新置豐順縣,“一府管九縣”。
由于次數多、考期較長,每逢考期,府轄各縣文、武童生均云集府城,考棚林立,這使得城內住店、餐飲等價格水漲船高。有鑒于此,州縣衙門時常發布公告,令商家等不得哄抬市價。從相關的文獻來看,考生光住宿費就要花掉5兩到10兩銀子,而擔任私塾教師的秀才一年的收入也只10多兩銀子,更何況童生們來考試,住宿費只是其中的一筆開支。因縣考在縣衙大堂上舉行,“考試用的桌凳也得自己預備,誰能夠由鄉下運去呢?都是由城中‘借用’,借不到干凈桌子,則小飯鋪的油桌,廚房的案板,舊棉花的架子等,都可以將就著用。有的縣中有預備現成的桌凳,但是也不多見。”(《齊如山回憶錄》)倘若家境一般,囊中羞澀,就更易招人歧視。清代澄海洪肇基《鳳城竹枝詞》有:“店戶今應陡發財,人逢考校入城來。沿街招賣沿街賣,一路聲聲喚秀才。”“陡(突然)發財”就很說明問題。
鑒于此,有些名門望族的鄉紳賢士,就會慷慨解囊,為興旺家族、福澤后世而出力,因此而產生了不少姓氏試館、聯宗祠來解決本宗族士子的食宿等之需求,開始在城里興建試館,專為參加科考的本族子弟服務,規定只有考上了的考生才需要付相對低廉的館費,對于大多數落榜考生則是免費的,可將此視作為科舉考試服務之公益機構或者慈善機構。此類機構在潮州城內就有丁氏試館、戴氏介圃試館(是清末戴清源紀念其父道光舉人戴維祺而為歸湖戴氏家族童生所置)、棉邑(潮陽)蕭氏東璧公試館(清光緒間怡和洋行買辦、潮陽西園主人蕭欽為紀念其父蕭盅而置)、潮陽鄭氏試館、潮州劉氏青藜書院、黃氏九邑宗祠,等等。揭陽《德里陳氏族譜·德里舊家考》(清抄本)載:“乾隆己卯年(1759),本族與夏姓打架,詞訟息案后,公存銀兩,贖回三進,以為科歲子弟考校試館,公議充書役人等,不得以為寓所”,僅服務于宗族科舉之需。潮州府豐順縣于清同治九年(1870)“修復潮郡軍廳巷內豐順舊所購置之倉基,今為書院,顏曰‘登瀛’”,(光緒《豐順縣志·建置志》)并“購置產業,設立賓興(科舉時代,地方官設宴招待應舉之士),以補助士林應歲科試、鄉試經費”,“前座為邑屬金山、韓山書院肄業生徒住所,遇歲、科試,由送考廩生及辦考公務員集中辦公之地。其作人宗旨與書院同,故大門名‘鵬湖書院’”。(民國《豐順縣志·建置二》)
位于太平路(今俗稱“牌坊街”)四進士亭巷的丁氏試館,又名“丁氏留耕公試館”,相傳由仙田丁氏族人于明代中后期建立,專供本族裔孫、后推而廣之供同姓子孫進府城考試時寄寓備考,提供食宿。這個地點可謂“黃金地段”,與昌黎路海陽縣學、上水門街府學、衛星路試院均距離不遠,步行只需幾分鐘,對當時考生來說,十分便利,可見當年創立此試館的丁氏先祖之崇文重教的傳統、高瞻遠矚之眼光!相傳晚清洋務運動先驅、豐順丁日昌來府城參加童試曾寄寓于此。查江村編著《丁日昌生平活動大事記》(1988年廣東人民出版社)記載其道光二十二年(1842)赴潮州童試途中,因饑餓昏蹶于新圩樹下,遇農婦救而活之。是科得中秀才。于此推之,寄寓于此試館也在情理之中。由于歷史原因,試館后來被改建。為鼓舞今人求學奮進,豐富古城歷史文化內涵,作為我市“百家修百厝(祠)”重點項目之一,2018年丁氏族人自籌資金,經過五年的施工,總投資約300萬元(其中古巷楓洋蘇氏捐贈23余萬,因清代仙田丁氏媽嫁與蘇門,對家族興盛起了一定作用,因此常感念),于2023年12月16日舉行揭幕儀式,并向公眾免費開放,館名從俗改為“丁氏考試會館”。館占地近185平方米,古樸典雅,內分門亭、單層展廳、雙層綜合空間。內設“青衿之志行入世·履踐致遠顯擔當”主題展覽,既有對古代科舉制度的分享介紹,也有南宋時期潮州知州丁允元之介紹。作為當前潮州古城內復建成功的第一座試館,填補了潮州科舉考試歷史文化方面的版圖空缺,對豐富潮州文旅內容,弘揚潮州人文精神意義重大。
歷史鏈接:清乾隆三十八年(1773)刻本《欽定學政全書》記載:潮州府學,額進二十五名(內南澳同知錄送撥入一名),廩生四十名,增生四十名,一年一貢。海陽縣學,額進十六名(同治年間增至二十四名),廩生二十名,增生二十名,二年一貢。潮陽縣學、揭陽縣學,各額進十八名(潮陽在同治年間增至二十二名),廩生二十名,增生二十名,二年一貢。澄海縣學,額進二十名,廩生二十名,增生二十名,二年一貢。饒平縣學,額進十五名(同治年間增至十七名),廩生二十名,增生二十名,二年一貢。大埔縣學、惠來縣學,各額進十二名(大埔在同治年間增至十五名),廩生二十名,增生二十名,二年一貢。普寧縣學,額進十名,廩生二十名,增生二十名,二年一貢。豐順縣學,額進八名(同治年間增至十一名),廩生二十名,增生二十名,二年一貢。
按:增補據《潮州志·教育志》補。
來源|潮州日報
編輯|郭洵汐
審核|龐磊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