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語的“中”字讀音

□ 曾楚楠

上世紀八十年代，記得與《潮州志·兵防志》的作者林適民先生座談時說起“漢字多音”的問題（我知道，五十年代林老與吳華重先生合作，編過《潮州音字典——普通話對照》一書，1983年修訂版）。林老說：“‘一字多音’，給識字帶來不少困難。潮州屬方言區，潮語還講究‘文白異讀’（即書面語與口語有不同的讀音），相對來說，潮語很難學。比如‘命中率’這個詞、原指打籃球時投籃命中的幾率，潮音讀【孟凍律】。但三個字都有別讀音，讀成【命（名3，生命的“命”）中（空中、水中的“冬”）率（率領的“卒”）】，意義全變了，你還不能說他讀錯了。”林老的話，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特別是其中的“中”字。潮州話的“中”字是個多音字，下面分述之。

中，zhōng，潮音讀【東】，《平水韻》屬“一東韻”。但除了“其中”一詞之“中”有人還白讀為“dang1【東】”聲外（“其中”兩字讀【奇東】），一般人多照文讀音讀為【忠】聲。以下按【忠】聲列出主要義項：

一.內，里面，與“外”相對。《易·坤》：“【象（六五）】曰：‘黃裳元吉，文在中也。”（古代認為構成物質的元素為“木、火、土、金、水”【即“五行”說】。從顏色來說，對應于青、赤、黃、白、黑。“裳”是裝飾性的下衣。“黃裳”象徵“中庸謙遜的態度，故說“最吉祥”。“文”是美麗的文采，由于有內在的文采，自然會流露于外。）高亨【注】：“中，猶內也。”唐·韓愈《和侯協律詠荀》詩：“外恨苞藏密，中仍節目繁。”（中，亦是“內”的意思）現代漢語如：家中、空中、山中、水中、心中、隊伍中、雪中、百花中……等，皆此義。

指一定時期內或中間，“中”亦屬于“內”的范疇。如晉·陶淵明《桃花源記》：“晉太元中，武陵人捕魚為業。”宋·蔡?《鐵圍山叢談》卷一：“秘書省自政和末既徙于東觀之下，宣和中始告落成。”亦指一個地區內。南朝宋·謝靈運《還故園作》詩：“閩中安可處，日夜念歸旋。”吳中、冀中、粵中……同此。

二.一半。《墨子·備城門》：“二步積石，石重中鈞以上者五百枚。”岑仲勉【注】：“中，半也。三十斤為鈞，中鈞約十五斤。”

三.跟四周的距離相等或約略相等。如：中心，中央，華中，居中等。

四.位置在兩端之間者。如：中指，中鋒，籃球中鋒，中年，中秋，中途，中縫，中古,中東，中短波，中耳，中飯，中間派，中堅，中間人，中欄，中立，中性，中流，中游等。

五.等級在兩端之間者。如：中農，中學，中型，中等，中等教育，中產階級，中等法院，中將（校、尉、士同），中學生，中雨，中灶等。

六.不偏不倚。中庸（原指儒家的政治、哲學思想。主張待人處事不偏不倚，無過無不及。《論語·雍也》：“中庸之為德也，其至矣乎！”何晏【集解】：“庸，常也，中和可常行之道。”后亦指中等、平庸之人）；適中等。

七.中人：為雙方介紹買賣，調解糾紛并做見證的人。亦指在身材、面貌、智力等方面居中等的人。如《論語·雍也》：“中人以上，可以語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語上也。”《漢書·食貨志上》：“數石之重，中人弗勝。”顏師古【注】：“中人者，處強弱之中也。”亦指中等人家。唐·白居易《秦中吟·買花》：“一叢深色花，十戶中人賦。”亦謂宦官、宮女。《漢書·百官公卿表上》：“或用中人，或用士人。”顏師古【注】：“中人，奄（同閹）人也。”《史記·佞倖列傳：“久之，（李延年）寢與中人亂，出入驕恣。”（亦指“內人”，《古詩箋·吳均<詩意>》：“中人坐相望，狂夫終未還。”聞人談【注】：“中人，室中之人，謂思婦也。”以上“中人”，別有所指，又與世俗所謂之“中人”有判若天淵之分，具體屬什么類型，須憑語境而異。

八.專指中國。上古時代，我國華夏族建國于黃河流域一帶、以為居天下之中、故稱中國，而把周圍其它地區稱為四方。《詩·小雅·六月序》：“《小雅》盡廢，則四夷交侵，中國微矣。”簡稱為“中”。如：中文（中國的、特指漢族的語言文字），中國話，中國畫，中國字，中醫、中裝，古今中外，中西合璧……

（“中”（潮音讀【忠】）字的主義項還可指“內心，內臟，身體，官府文書，中午等”，為省篇幅，此處從略。）

“中”又可讀仄聲?zhòng（潮音讀【凍】）,屬《平水韻》去聲“一送”。其主要義項有：

一.正對上；恰好合意。如：中選；中的（的，潮音讀【敵】，同“目的”之“的”。中的：指發箭射中靶心。《韓非子·用人》：“發矢中的，賞罰當符。”亦稱“中鵠”。）猜謎語時恰好符合謎底叫“猜中了”；中道（合乎道義。《漢書·董仲舒傳》：“萬民皆安仁樂誼，各得其宜，動作應禮，從容中道。”與佛家語的“中【讀“忠”】道”有別。）；中規中矩（《周禮·考工記·輿人》：“圜（圓）者中規，方者中矩。”）；中科（指合格。《晉書·孔坦傳》：“至是，帝申明舊制，皆令試經，有不中科，刺史、太守免官。”與歷朝之“中書科”不同）；中務（指切中時務。南朝梁·劉勰《文心雕龍·論說》：“范雎之言事，李斯之止逐客，并煩情入機，動言中務，雖批逆鱗，而功成計合，此上書之善說也。”）；中寒（指因受涼而生病。《史記·扁鵲倉公列傳》：“夫藥石者?，有陰陽水火之齊。故中熱，即為陰石柔齊治之；中寒，即為陽石剛齊治之。”）；中繩（指符合墨線、標準而言。《荀子·勸學》：“木直中繩，以為輪，其曲中規。”）等等。

二.受到；遭受。如：中毒、中暑；中風（亦稱“卒中”）；中獎；中意（合意；滿意）；中肯；中傷（誣蔑別人使受損害）；中簽（指分期還本的公債卷號的號碼與用抽簽辦法得出的號碼相同。中簽的公債卷可以領取本金。）等等。

潮語“中”字還可讀方言音【訂】，特指從前科舉時代的“登第”，如中秀才、中舉人、中進士分別稱為“訂秀才、訂舉人、訂進士”。比如說：“林大欽‘訂’著嘉靖壬辰科（十一年，1532）狀元”。（可能是“登”字，變調成“訂”音）“中”字讀方言音“訂”，還指“不中用”。正如童謠所說的：“天頂一粒星，地下開書齋……籮??擔，偷收衫；衫??襯（讀【情7】），恁父恁母生你無訂用（不中用）。”民諺所說的：“老實無訂用（不中用）”。

“中”字在潮語中還可讀【重】（與“仲”同）。指一季度的第二個月；在兄弟排行里代表第二。（古代兄弟排行用“伯、仲、叔、季。”仲兄、仲弟即二兄、二弟。）書法家在落款中為表示時間，常用“孟春、仲春、季春”來代表春季的一至三月。同理，其它季節亦可用“孟、仲、季”來表示該季節的先后。中秋，亦可寫為“仲秋”，即農歷的八月。中春：《史記·秦始皇本紀》：“時當中春，陽和方起。”張守節【正義】：“中音仲。古者帝王巡狩，常以中月。”《漢書·元帝紀》：“（永光三年）冬十一月，詔曰：‘乃者己丑地動，中冬雨水，大霧，盜賊並起。”中夏《周禮·夏官·大司馬》：“中夏，教茇舍……”唐·孔穎達【疏】：“茇，草舍者。《周禮》中夏教茇舍【注】云：‘舍，草止也，軍有草止之法。’然則茇者，草也。草中止舍，故云‘茇舍’。”意為：“在草舍止宿。”中春、中冬、中夏，亦可寫作仲春、仲冬、仲夏。

河南方言“中”字，猶言“可、行、成”的意思。（“中”讀平聲zhōng）漢·張仲景《傷寒論·太陽病》云：“此為壞病，桂枝不中與也。”明·《二刻拍案驚奇》卷二十：“正要來與姐姐、姐夫商量了，往府里討去，可是中么？”至今仍在頻頻使用，今后和河南人打交道時會經常冒出“中不中”（意為“可不可以，行不行，成不成”）的口語，這又是有備無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