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藏古寺
□?熊代厚
眼前一張國畫大師齊白石的蝦圖,只有幾點輕淡的墨蝦,并沒有畫水,但你分明覺得滿池春水蕩漾,蝦在水中歡快地跳躍,這便是藝術表現里的虛與實。
蝦為實,空白處為虛,但因蝦的動感,便有了滿紙的清波。滿紙全是空白不行,滿紙全是蝦也不行,這說明在藝術表現中,虛離不開實,實也離不開虛,虛實相生,方至妙境。
還有一個小故事,說的也是這個道理。
宋代徽宗趙佶喜愛書畫,親自做畫院的院長,常出題考畫家。有一次他出的題目是“深山藏古寺”。第一個人在山腰間畫座古廟,巍峨壯觀,第二個人畫了古廟一檐飛角,還有的畫了廟的殘墻斷壁……
徽宗一連看了很多幅,都不滿意。就在他感到失望的時候,有一幅畫深深地吸引了他,他再仔細端詳了一番,便連連點頭稱贊,說:“好,好,這才是‘魁選’之作呀!”魁選,即第一名。
那幅畫好在哪里呢?畫的是崇山峻嶺之中,一條蜿蜒的小路通向遠處,在一條小溪邊,有個小和尚在挑水。就這么一個挑水的和尚,把“深山藏古寺”這個題目表現得含蓄深邃。
為什么這幅畫能奪得第一呢?
因為和尚挑水,叫人想到附近一定有廟,山路悠長,廟一定是在深山中,畫面上看不見,這就把“藏”字表現出來了。和尚為實,畫上雖沒有古廟,但分明讓人想像有座古廟,這正是它的高明之處。
清代的笪重光在《畫筌》中說:“山實虛之以煙靄,山虛實之以亭臺。”這表明中國傳統繪畫虛實相依,虛因實生,實仗虛行。
繪畫是這樣,書法是這樣,建筑是這樣,詩歌也是這樣。
李白的《越中覽古》:“越王勾踐破吳歸,戰士還家盡錦衣。宮女如花滿春殿,只今惟有鷓鴣飛。”短短四句,把虛實用的恰到好處。
前三句都是想像之景,后一句是現實之景,沒有前三句的“虛”,最后一句的“實”就落了空。有了前三句的鋪陳,最后一句一下子深刻起來,寫出了王朝衰敗的沉重。
我們再來看一首宋詩《游園不值》:“應憐屐齒印蒼苔,小扣柴扉久不開。春色滿園關不住,一枝紅杏出墻來。”
這首詩很有名,最后兩句成了千古傳誦的名句。為什么能成為經典?因為這短短的28個字,隱含的信息太豐富了。
詩中沒有明寫天氣,實寫中已經暗含應是一個雨后的早晨,因為屐齒印蒼苔,說明空氣是潮濕的,只有潮濕,門前才易長青苔。如果陽光一直很好,不大會的。
我們講是雨后,詩中還有一點暗示,就是杏花。古典詩文中,杏花常與春雨關聯,如?“沾衣欲顯杏花雨”“小樓一夜聽春雨”?“江南杏花春雨”等,這說明江南春天最典型或最美的景物是杏花春雨。
我們設想詩人訪友時是在小雨霏霏的時候更好,這樣能更好地襯托“游園不值”時的一絲失落。他本來是有些失落的,但看到那一枝出墻的紅杏,他的心情一下子變得欣喜起來。
因為有失落,欣喜更寶貴,因為是在雨天,這一枝紅杏會更明艷。所以我們讀詩要從表面的“實”推想背后的“虛”,這樣詩的意象會更加的豐富。
詩中沒寫園主的身份,但依據“柴扉”可以推想出他應是一個隱逸之人。達官貴人們應是朱門,而不是柴扉。
四句下來,看上去都是實景,但實景的背后,作者要表達的是更深的道理,這份道理,需要你聯想,需要你體會。
“滿園春色關不住”,“滿園春色”可以比喻一切新鮮的事物,它們是關不住的,誰能阻擋得了春天的腳步呢?
你看,透過眼前的實,上升到抒情說理的高度,這是一種更高層次的虛。所以欣賞詩文,要能由實到虛,否則把詩文就讀死了。
再看兩首小詩,一首是唐朝王之渙的《登鸛雀樓》:“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另一首也叫《登鸛雀樓》,是唐朝一個不太著名的詩人韓暢的:“迥臨飛鳥上,高出世塵間。天勢圍平野,河流入斷山。”
其實,兩首詩都寫得有氣魄,很壯觀,為什么王之渙的成了千古名篇?
原因在于王詩不僅有實寫,還有議論和抒情,這是虛寫,把詩的意境一下子就提了上去,它表達了一種積極的人生觀。而韓暢的詩,只有實寫,沒有上升的空間。
這正如齊白石畫蝦,如果他畫了滿紙的蝦,沒有一點的空白,那只是黑乎乎一片,即便能分辨,也只是一堆死蝦,不可能表現出那一份活力和靈動。
另一位唐朝詩人賈島的《尋隱者不遇》寫得也很有意思:“松下問童子,言師采藥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處。”
這首詩意思很淺顯,實寫的內容也很簡單,但它到底想表達什么呢?賈島前后幾次出家做和尚,但前兩次都還了俗,后來真的出了家。
這首詩是他真出家后寫的,表現了很深的禪意。
生活中,生命中,我們苦苦尋求的東西,也許就在你的身邊,在你驀然回首的地方,但你常被一些東西蒙住了眼,迷住了心,找尋不到。
賈島想表達的意思,可以用一個“緣”字來表達,許多事情,是需要緣的,緣分沒到,怎樣追求也沒有用。
這首小詩,對話是“實”,禪意哲理是“虛”,雖只有短短的20個字,但把實與虛完美結合,所以我們讀詩要能由實入虛,方能探求詩歌背后深層的東西。
來源|潮州日報
編輯|郭洵汐
審核|龐磊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