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新聲傳薪火 舞臺方寸守匠心
——潮州戲劇藝人訪談摘錄之邱楚霞篇
潮州市潮劇傳承保護中心 黃奕凱 許鎮煥 陳東
邱楚霞,女,1946年生,廣東潮州市人,潮劇著名女小生。1960年進入歌舞團任歌唱演員,后轉入正天香潮劇團從事潮劇表演,在《江姐》《蓮花姐妹》《寶蓮燈》《二度梅》《三鳳求凰》《莫愁女》等劇目中擔任主角,再轉潮劇表演教學工作,為潮劇團培養大批后備人才。

邱楚霞在《莫愁女》中飾演徐澄。

1960年我剛好“出花園”后就進入歌舞團,就是原來的潮安文工團。以前跟現在不一樣,只要看你條件比較合適,有當演員的潛質就可以加入。當時我還在村里讀小學,以前農村都這樣,沒什么可以娛樂的,到了晚上,鄰居小孩都在一起玩。有一個比我大的鄰居在金山中學讀書,周末回去跟我們幾個小孩在一起玩耍,叫我們一起唱歌。他唱歌特別好聽,我喜歡聽他唱的《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陽》,叫他教我,學了幾個星期,唱得還有模有樣,他問我:你的嗓子很好,要不要去考歌舞團學唱歌?小孩根本就不懂考歌舞團能做什么,但我自己喜歡唱歌,還有一點就是如果考上了,起碼能自己生活。我答應他后的一個星期天,他就帶著我來到現在潮劇團的這個地方試試,這里原來是歌舞團的,潮劇團當時是在李厝祠。面試我的是陳瑪原老師、孫宏老師,他們聽我唱了一首曲子以后,就說:你回去帶衣服過來報到。我回到家就用一個“呷咇”(行李箱)收拾了幾件換洗衣服去報到了。當時的歌舞團班底就是金山中學的宣傳隊,然后再從外面招收像我這樣的人進來充實隊伍。

《益春》劇照(左起楊榮禧飾演黃九公,邱楚霞飾演陳三,舒少芹飾演益春,楊啟杰飾演縣太爺)
來到歌舞團的第一天我就開始訓練,學唱的歌曲是瑪原老師的方言歌曲,兩天學會這首歌,第三天就跟著歌舞團去了鐵鋪的娘坑水庫慰問演出。當時歌舞團一直都有演出,相當活躍,演出的節目有青年舞、國標舞、小組唱、合唱,還有一些小品片段什么的,每周六晚上就會在鳳城影劇院演出,平時也有其他演出和活動。其實我來到歌舞團不久就宣布市一級不能辦歌舞團,歌舞團就解散了,但市委對歌舞團相當重視,娘坑水庫演出是專門安排去的,目的是把歌舞團藏起來。來到歌舞團三個月后的一天,忽然通知我開會,我問開什么會,他們說就是開你的會,討論你要不要留在歌舞團,結果大家都贊成我轉正。1961年,歌舞團必須解散,畢竟整個團這樣躲藏也不是辦法,歌舞團的演員就分散到其他團隊,演唱隊到了正天香潮劇團和稻香潮劇團,樂隊去了雜技團,舞蹈隊去了漢劇團,我進入正天香潮劇團。
這個轉變還是有點難度的,幸好我們村有潮劇社,我從小喜歡聽潮劇,喜歡唱,還是比較容易適應,其他人就比較難,有的需要學很長一段時間,所以我是這些人當中最快參加排演的。我演的第一部潮劇是《井邊會》。潮劇團的老師聽了我的唱腔,說我合適唱小生,所以就開始演小生,當時女孩學唱男角小生還是很奇特的,也比較難,但我學過唱歌,可能這是學演小生的一個有利條件。當時我也不懂,只對女扮男好奇,有興趣學這個,所以學得很快。但過了不久,就排演現代戲,我的唱腔比較吃香,適合演正面形象,所以在現代戲中演的全都是書記、市長、英雄等主要角色。我轉到潮劇團以后就一直演主角,戲份很重。

我原來在歌舞團是唱歌的,練過聲樂發聲,可能唱潮劇就有一定的發聲優勢。以前潮劇團的老師教年輕演員常用的方法都是秉承以往的經驗,要求演員用力唱出來,很少去講究發聲方法,都說不怕唱破喉嚨,唱破了再唱就好,我打個不是很恰當的比喻,衣服不用心呵護、亂扯亂撐穿破了才是好衣服嗎?不是。我講究發聲,不像以前的演員只唱在嘴皮子,拼命用力喊,這樣很容易使聲帶受傷。我把聲樂的發聲用在潮劇上,講究發聲要頂氣,要根據需要選擇發聲的部位,是腹腔、胸腔、喉腔、鼻腔還是頭腔,還要講究控制運氣,這樣唱出來聲音就能抑揚頓挫、圓潤,聲帶也不容易受傷。在劇團培訓班,或者農村曲社、老干部大學潮曲班上課,我也要求學員這樣發聲唱潮曲,他們學得很快。我在培訓班教了幾個學員,現在的演員中有許佳娜、丁佩紅等跟我的發聲差不多,觀眾就把這個叫做“楚霞腔”,可能這些人開始學唱戲的時候都受到我的訓練影響。從本質上,“楚霞腔”就是把聲樂的發聲方法運用到潮劇演唱中來的一種比較科學的技巧。

演員的辛苦是常人不能理解的。你就說下鄉演出這事,鄉村條件差,換洗的衣服根本就找不到晾曬的地方,經常是表演結束了就把脫下的彩衣彩褲(戲服內襯)浸泡在水里,一會兒要表演了就撈起來擰掉水直接穿上,根本沒時間等衣服晾干再穿,所以有時候演員都被這些穿在身上濕漉漉的衣服弄感冒。吃飯都是蹲在樹底下吃,有時盛好飯忘了拿筷子,去拿筷子回來,放在地上的一盤菜就被狗吃沒了,我們經常打趣說:這連生氣都不行,狗也是為了生活。現在下鄉演出的條件好多了。
有一次去龍湖鎮演出,那天晚上的觀眾特別多,所以就沒在鎮上演出,而是在鎮區外圍隔著護堤路和韓江大堤外面的一處空曠地上搭了一個臨時的舞臺露天演出,那時條件很差,沒有電,照明用的“汽燈”(以前燒煤油的一種燈),演出過程下了大雨,但群眾全都穿著雨衣打著傘看戲。演出結束后,“汽燈”一關,周圍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到,我那時年紀還不大,被野外黑乎乎的環境嚇得快哭。我和一個小演員卸完妝抬頭一看,周圍只剩下我們兩人,她嚇得哇哇大哭,我摟著她說:“別哭別哭,沒事的,我領著你回去!”其實我自己也都快哭了。我們兩人打著一把小傘沿著路走回去,走了老半天就是見不到公社的院子,抬頭一看,這不是鸛巢村(離龍湖公社駐地約4公里)嗎?這下完了,走錯方向了,怎么辦?她哭得很厲害,我告訴她:“我們走錯了,你別哭,你一哭我更想不起怎么走。我們走回舞臺,然后再想想路怎么走。”我們又折回演出的舞臺,然后一邊走一邊想著來時的路。折騰到了后半夜才找到公社的大院與劇團的人匯合,團里的人到處找不到我們倆,也急得坐立不安,那天夜里被嚇得一夜沒合眼。

還沒退休的時候,有一次排戲,因為劇團出去了幾個人,所以能上臺的演員寥寥無幾,劇團沒了演員還怎么演戲?當時和陳鵬團長聊起這事,建議自辦自用潮劇培訓班來解決這個問題,陳鵬團長覺得這是好辦法,就開始辦培訓班,我一邊演戲一邊去培訓班給學員上課,在接下來的十幾年,培訓班培養了不少演員,很好地解決了劇團演員短缺的問題。現在團里也辦培訓班,但吸納演員的機制是一個障礙,更主要的問題是培訓后能否上臺,所以劇團和培訓班要銜接好:老師要注重方法,教學上碰到問題,要想辦法解決,把心思用在學員上;培訓班要給學員創造上臺表演和提升的機會,沒有這種機會誰還想學潮劇,簡單說,學了還有什么用?
現在潮劇演員斷層比較嚴重,你看看各地的潮劇團,老一輩演員退出后,年輕演員有幾個能演好戲的?真的可惜。但我看到我們潮州潮劇團還是很高興,你看看,雖然演員斷層,但短短這段時間,潮劇團能恢復到這樣的狀況,已經很不容易了,希望繼續保持發展下去。年輕演員要刻苦訓練,苦練基本功,提高演技水平。現在改制以后,各方面有保障了,演員更要有事業心和責任感。
(本文根據邱楚霞口述整理)
來源|潮州日報
編輯|蔡楊
審核|詹樹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