柘林,潮語中為何稱“蔗籃”
□ 曾楚楠
近閱賢武兄貽贈之《東京夢華錄箋注》一書,其卷三(酒樓)注〔95·甘蔗〕附有《重修政和經史證類備用本草》之甘蔗圖,文字說明系“甘蔗音柘,味甘平無毒……”(見插圖)是知“柘”讀“蔗”,從北宋真宗的大中祥符四年(1011)《廣韻》修成至今,依然讀zhè(潮音讀[蔗])。“林”字,潮語分文讀音“臨”和方言音“籃”(“鳥投林”讀成潮語口語“鳥投籃”,可證)。
重修政和經史證類
備用本草甘蔗圖
《箋注》書中還引談鑰《嘉泰(嘉靖與泰昌兩朝)吳興志》卷二十《物產·甘蔗》:“《續圖經》載:〈三都賦〉謂之‘諸蔗’,《本草》甘蔗注云:‘有兩種,赤色名昆侖蔗,白色名荻蔗,今土人亦種兩種。”(昆侖:“故太尉李德裕貶官潮州經鱷魚灘損壞舟船,平生寶玩古書圖畫,一時沉失。遂召舶上昆侖取之,但見鱷魚極多,不敢輒近,乃是鱷魚窟宅也。”〔據唐·劉恂《嶺表錄異》昆侖奴:古代豪門富家以南海國人為奴,稱“昆侖奴”。唐·裴铏《傳奇·昆侖奴》:“時家中有昆侖奴磨勒,顧瞻郎君曰:‘心中有何事,如此抱恨不已?何不報與老奴?’”宋·朱彧《萍洲可談》:“廣中富人多蓄鬼奴……有一種近海者,入水眼不眨,謂之昆侖奴。”可見,“舶上昆侖”系南海國人為奴者。)同理,“赤色名昆侖蔗”亦是從南海引進的甘蔗。(潮語叫“烏蠟蔗”)“白色名荻蔗”(潮語叫“竹蔗”,可能時代久了,“荻”“竹”音近,訛讀為“竹”。且“竹蔗”外形像竹子,似亦不能說是訛讀。)“今土人亦種兩種。”
可以設想一下,很早以前,“柘林”就種甘蔗(音柘),有“赤、白”兩種(紅色的還是“名昆侖蔗”,即從南海諸國引進的)而且成林(潮語讀[籃])。如此解釋,“柘林”之名,殆無疑義。
唐·魏徵等撰的《隋書·陳稜傳》載:“陳稜字長威,廬江襄安人也……煬帝即位(604)授驃騎將軍。大業三年,拜武賁郎將。后三歲(即大業六年[610]),與朝請大夫張鎮周發東陽兵萬馀人,自義安汎海(按:宋·司馬光《資治通·隋紀五·煬帝大業六年》:(該句原注為:)“帝改廬州為廬江郡,熙州為同安郡,婺州為東陽郡,潮州為義安郡。”)擊流求國,月馀而至。琉求人初見船艦,以為商旅,往往詣軍中貿易。稜率眾登岸,遣鎮周為先鋒。其主歡斯渴刺兜遣兵拒戰,鎮周頻擊破之。稜進至低沒壇洞,其小王歡斯老模率兵拒戰,稜擊敗之,斬老模。其日霧雨晦冥,將士皆懼,稜刑白馬以祭海神。既而開霽,分為五軍,趣其都邑。渴刺兜率眾數千逆拒,稜遣鎮周又先鋒擊走之。稜乘勝逐北,至其柵,渴剌兜背柵而陣。稜盡銳擊之,從辰至未,苦斗不息。渴剌兜自以軍疲,引入柵。稜遂填塹,攻破其柵,斬渴刺兜,獲其子島槌,虜男女數千而歸。帝大悅,進稜位右光祿大夫,武賁如故;鎮周金紫光祿大夫。”
可見,在1400多年前,柘林已作為東陽兵萬馀人艦隊的后勤基地(“琉求人初見船艦,以為商旅,往往詣軍中貿易。”這一段話還表明了,早在“汎海擊琉求國”之前、潮州與臺灣就存在海外貿易往來。潮州的海外交通史應據此文重新編寫)。
民國由饒宗頤教授總纂之《潮州志·大事志·隋》云:“(煬帝)六年,武賁郎將陳稜自義安浮海擊琉求國。”饒教授在“按語”中明言:“由潮州往琉求,先經八重山,次經宮古島,乃至那壩。考自饒平柘林至沖繩那埧,水程七一四海里(文中提出“饒平柘林”,是實名,可知“柘林”在潮州海外交通史上之重要地位)。《陳稜傳》謂自二月乙巳出兵,汎海月馀而至,正逆節季北風之時,故濡滯如是之久。”(釋“月馀而至”。以駁斥志書言“陳稜略澎湖地”之論)。
饒教授又于1993年2月在香港撰寫了《柘林在海外交通史上的地位》一文(載《潮學研究》第二期),摘要如下:
“柘林現在是潮州市所屬饒平縣轄下的一個小鎮,在明清歷史上為海防要地,與南澳對峙,和黃岡、大埕相犄角,形勢險要。明時設柘林寨,為海上門戶,其地一帶稱柘林澳。”
“在嘉靖正式設寨以前,柘林自明初以來只有指揮一名,而兵額及戰船都無明文規定。這一期間,倭寇為患頻仍,海上寇盜活動加劇。兵夫所以御寇,往往搖身一變而為寇……柘林原僅有極薄弱的設防,稱亂的活動分子往往以柘林為攻取據點,故柘林遂成為海上往來的重要交通站。”
“《明史·吳桂芳傳》載,桂芳言:‘澳中地險而腴,元時曾設兵戍守,戍兵即據以叛,此御盜生盜也,不如戍柘林便。’故先以柘林設寨,然只有常備兵一千七百一十六名,何以御海上狂飚之聚?(以下有郭子章《潮中雜記》卷五[奏疏],略)……自吳平、林鳳輩兵事平定以后,明廷乃于萬歷四年(1576),因閩巡撫劉堯誨之奏,而有南澳鎮副總兵之設,柘林的軍事地位遂逐漸為所取代。”
“南澳既設鎮,初置副總兵,而柘林照舊有守備一員,互為犄角之勢。”
“(明太祖)洪武初,只在柘林東路置哨,而水寨則與大城所同時設立。水寨在東隴。(郭春震《潮州府志》,簡稱“郭志”)郭志所謂樟水港,即指澄海樟林……柘林、樟林每聯稱在一起。”
據楊錫銘《海外潮人史話》(中國文史出版社,2009.10.)在第一章《海交簡介·潮州對外港口的變遷》(五)[樟林古港]中:“位于澄海縣北部的樟林古港就在韓江北溪的出海口……也被稱為‘東隴港’……在宋代,東隴是小江鹽場榷鹽司駐地,運鹽船沿北溪把鹽運到潮州納稅發售……明代嘉靖三十五年(1556)樟林寨創建,港口轉移樟林。到了天啟三年(1623),樟林始建商埠。康熙七年(1668)海界展復,潮州通判、署澄海縣事閆奇英重修了被破壞的樟林寨城,并將東隴河泊所遷到城里。雍正九年(1731),裁去東隴河泊所,設置樟林巡檢司。樟林的地位上升了,過往的海船也越來越多。乾隆年間,樟林港發展得非常繁盛……這時候,清政府開始鼓勵本國商人從暹羅等地運米回粵。中暹大米貿易,給樟林港帶來了迅速發展的機遇。樟林埠很快變成一個有‘六社八街’的大市鎮,常住人口有七八萬人之多。”柘林、樟林同在柘林灣。“柘林灣良好的港灣環境是樟林港興起的重要條件……樟林古港以其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成為汕頭開埠之前粵東一個重要的海運港口和海防軍事要塞,繁榮達200年之久。在乾隆、嘉慶年間進入全盛期的樟林古港,其關稅占了廣東省的1/5。它既是南北貨物的集散地,又是潮州貿易‘海上互市’的轉運站。該港航線北通福建、臺灣等地,南達東南亞各國,史稱‘粵東通洋總匯’。光緒元年(1875),英國出版的世界地圖上,已赫然標有‘樟林’的名字。”相比之下,“柘林、樟林每聯稱在一起”(饒氏語),但柘林已“難望其項背”了。
饒教授于《柘林在海外交通史上的地位》一文文后有“又按:浙西亦有柘林,為異地同名。(下引《明史·日本傳》原文,略)……此為另一柘林。”是又不可不知矣。
來源|潮州日報
編輯|郭洵汐
審核|梁佳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