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蔡是位大四學生,正在準備畢業論文。他選定的主題是“潮劇文化的本土傳播研究。”這次回到潮劇發源地潮州來進行田野調查,專程來找我聊一聊有關話題。
說及文化傳播,自然會聊到傳播渠道,方式等,但這在潮汕地區來說,似乎不是一個問題,它在本地演出,觀眾是本地人,這種直接的接觸不存在渠道及媒介問題,它早就進入本土百姓的生活的方方面面,到了彌漫在空氣中,無孔不入的程度。
我覺得小蔡選了一個很有意思的主題。他思路清晰,也已搜集了不少資料,我并沒能給他提供多少有用的東西,倒是他這個潮劇文化在本土的傳播研究,啟發了我對潮州民間存在的潮劇文化現象進行分析,我們每個潮人是從何開始接觸認識潮劇文化的?潮劇文化為何在本土有如此影響?
我從什么時候?什么地方知道世界上有一種東西叫做“戲”?應該是5歲時,因弟弟出生,我每晚就被安排去與祖母一起。睡前,祖母會教我唱童謠,有一首是這樣的:
畢婆啼啼飛,昨夜做戲做金花。
金花會掌舉,昨夜做戲做五娘。
五娘會行扮,昨夜做戲做曹操。
(祖母當時曹操讀音為柴燦)
曹操會灑酒,昨夜做戲做仕九。
仕九哥,來問路。
桃花姐,來搭渡。
搭渡搭免錢,掠阿弟弟來繞腳纏!
聽熟了,會背誦了,就問祖母:“戲是乜個?”祖母就講了《金花牧羊》《陳三五娘》《桃花過渡(蘇六娘)》,故事新鮮又離奇,就盼望著看戲了,這成了兒時的第一個夢想。
我真正看到潮州戲的演出,是十歲那年,日本鬼子投降隔年春節,鄉里請了戲班來做戲。小孩子看不到演出全貌,鉆在戲柵下表演區的木板縫隙往上看,鮮艷無比的戲服,動人心魄的鑼鼓令人入迷。我就這樣接觸了潮劇潮州戲。
我愛聽堂姑母阿輝講戲,她的戲劇故事比祖母多,則是來自潮州歌冊。與同寅姐妹繡花,她是負責唱歌冊的,從朱買臣,孟麗君唱到劉龍圖。鄰居阿虎嫂是個老戲沙(現在叫票友),她知道戲這東西,則是娘家那座大厝門樓肚上的壁畫《絳玉摜粿》,問她母親,母親告知那是一出戲!
我的長輩鄉親沒有人不知潮州戲的,當然主要看到舞臺演出,我的同齡伙伴即使沒看過演,沒像我一樣有位祖母教兒歌,但從鄉親們日常口語中,也會知道潮州戲的,而且自己也在用潮劇文化與人交流:別說像“梟過陳世美”“惡過金章婆”這類直接來自某出戲的口語俗諺,就是“老丑呾白話”“捅破柵窗紙”“靜過老三正”(指老三正順興班長演文戲)這類口語的被頻繁使用,就足見潮州戲文化的影響力有多強。
據我了解,府城中與我同齡的小孩,兒時唱念兒歌的機會比我們鄉下小孩少,但他們接觸潮劇文化的渠道比我們多得多,光每年元宵節營花燈。那一屏屏生動活潑的戲劇故事屏燈,就足夠我們鄉下孩子望塵莫及,一個個都會隨口而出地“活燈看完看紗燈,頭屏董卓鳳儀亭。”
潮劇是最具影響力的潮文化,最受潮人歡迎、許多傳媒發樂意于為其助陣吶喊。到了現代,電臺、電視、報刊、文化機構都積極參與,把潮音傳遍世界,傳到深山僻壤。民間潮劇愛好者自發成立的曲社更是遍地開花。
交談中,小蔡同學對當下潮劇專業演出的式微,不少專業劇團的撤銷表示擔憂。他認為原因有二:一是流行文化的沖擊。二是潮劇節奏太慢,不適應現代人的快節奏生活方式。
對此,我都不敢茍同。我說,流行文化都淺,流行期都短。君不見三四十年前,港臺流行歌曲在大陸一路北上風靡一時。今日,你還曾聽到么?潮汕一些音樂人,創作了潮語歌曲,可曾見到流行而沖擊了民間的潮曲愛好者?大媽們的廣場舞也流行過,現在你見到她們的身影嗎?說到節奏,絕不是年輕人就追求一切都快。我們看足球比賽的電視轉播,為什么進球總要反復用慢鏡頭重播,因為內容精新呀,要看其細微處呀。當下潮劇的作曲家作曲,恰恰都是快節奏,少有優美的拉腔,很難在民間受歡迎,被傳唱。
問題在哪里?
沒有新的好戲!沒好劇本,好作曲,好導演。好演員倒是不少,職稱都蠻高。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盡管因種種原因,潮劇的專業演出處于低潮期,但民間的活動卻空前活躍,前無古人,充分顯示了潮劇文化的旺盛生命力。不單本地曲社的本地人日夜都在享受潮劇文化,外來游客,在客棧可看到演出,在牌坊街可見到潮劇人物的身影,點開手機,一定會跳出幾段優美的潮曲。
潮劇文化,無處不在。小蔡盡可放心。
編輯|翁純
審核|詹樹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