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客
李英群

對于一個20世紀初的潮州鄉下小孩來說,他的世界很小,就是眼前的山和水,頭上高遠的天,極目向東望去,有座遠山叫黃田山,太陽每天都從山后升起來。他知道山那邊還有風景,渴望著能去看看太陽是怎樣冒出地面的??墒?,沒有人能告訴他,因為沒有一位鄉親見過太陽怎么冒出地面。他的長輩鄉親,都與他一樣生活在這小片腳步能及的山水間,每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少有故事,沒有新奇。
我說的這個小孩就是我。
終于,有個別特殊的長輩鄉親在我的生活中出現了,那就是番客。
村里有鄉親下南洋去謀生,這些人被稱為番客,他們去的地方我們稱為番畔。中國從唐代開始與異國通商,我們稱異國為番邦,他們來的商人,我們稱為番客;而在潮州一帶,則稱去過番的鄉人為番客。他們在那里賺了錢,就會以番批的形式寄回來供養父母妻兒,有機會也會回來省親。
有番客回來,在村里是一件熱鬧的事。他的家人會向近鄰送糖果或日用便藥之類,我童年記憶中,對方捧一托盤來送糖果說是食甜食興,母親會回贈雞卵之類。
讓我感興趣的不只是吃到那稱為“羅的”的餅干,而是番客帶來的番畔故事和風情。我的叔祖父交游廣,他開的閑間日夜茶客不斷。村里來了番客,幾乎都會到他閑間來喝茶,談番畔的見聞,我是個小茶童,也是最熱心的聽眾。從他們口中,我知道了他們的番畔謀生的艱苦,也知道他們對故里的深情。
我從祖母教我的潮州歌謠中,知道他們當年是“一條浴布去過番”,知道他們記住“錢銀知寄人知返,不忘父母與妻房”的叮囑;從鄉里的學校祠堂修建和橋路的建筑都有番客的捐資中,明白小學老師告訴我們“番客們愛國愛鄉,造福桑梓”的話絕非雅話。
我漸漸長大并愛上了文學,我被過番人離境別鄉時有人帶一小瓶家鄉井水、有人包一捧家鄉泥土的細節深深打動了,于是,番客一詞成為我心中最美的詞匯之一。他們是到番畔去作客的,唐山才是根,他是故里的主人。
我終于有機會去番畔看看了。有好幾年時間,我曾作為文化使者出訪南洋幾個國家,也曾作為游客拜訪在這里過番的鄉親。我了解他們在異邦的艱苦而輝煌的創業史,我見到他們在那里創造的業績。他們之中,有大企業家,有政治家,有文化名家。他們為所在國的發展做出不朽的貢獻,為中外文化交流貢獻畢生精力。他們絕不僅僅我在潮州故里所見到的那些造福桑梓的種種。這讓我對番客這個群體的敬意頓然升高,明白了在潮汕地區的百姓口中,提及番客總帶著親切、帶著羨慕、帶著尊重的原因。
我很想為番客寫一首歌,正構思著,耳際響起張明敏《我的中國心》那充滿磁性的歌聲。黃霑先生早已代我們寫好了最深情的心聲:
洋裝雖然穿在身,
我心依然是中國心!
第23屆國際潮團聯誼年會在天下潮人故里潮州舉行,我們將看到海外番客的赤子心,火熱的中國心。
來源|潮州日報
編輯|蔡楊
審核|詹樹鴻